知见障
研究中国佛学,基本上会遭遇到两个困难。第一是文字障。第二是理障。所谓文字障,并不单止说由梵文的佛典之词语音译成汉字这方面言,实则这种音译的名词是有限的,并不难突破;主要的是佛典中有一大套的专技术语(technical terminology),所谓的繁琐之名相,这必须花长时间细心作恰当的理解。并且,由于佛学的长期发展演变,形成了各种分歧的系统派别,而这些即使是文字相同的专技术语套在不同的系统内,往往亦产生了不同的意解。此层困惑之难以超克,甚至在一些号称专家学者之论著中亦常可窥见,种种穿凿比附之臆说大抵皆由之引起!
其他含义人生莫被“文字障”
汉江木
一
语言文字是人类文明发展的产物,是知识、信息、思想和智慧的载体,是人类不断发展进步的阶梯。但人们有时由于过分依赖这个阶梯,在沿着这个阶梯向上攀登的过程中,时常“踏空”而跌入阶梯下面的深坑或污泥中。古时的所谓“书虫”、“腐儒”、“酸秀才”及近现代的所谓“书呆子”、“空谈家”、教条主义者大多属于此列。
语言文字之所以可贵,在于它能表达一定的意思,而意思都是有所指向的,意思所指向的内容又往往难以用语言完全表达出来。生活中,我们常常见到有人在叙说某件事或表达某种思想状况时,无法用语言表述清楚,就借助动作、手势或者比喻来弥补,最后还会加一句:“反正我也说不清楚,就这个意思吧。”
事实上,任何语言文字都难以完全准确无误地表述出客观事物的全貌和真相,同样,任何人也难以用语言文字完全准确无误地表述自己的思想。每当此时,就借助譬喻出来充当助手。
《庄子、天道》中有一则寓言:
齐桓公坐在堂上读书,有个名叫扁的做车轮的人在堂下造车轮。他放下手中的锤子和凿子走上堂来,问桓公道:“请问,您所读的书里都说些什么?”
桓公道:“是圣人的话。”
轮扁又问:“圣人还在吗?”
桓公说:“已经死了。”
轮扁说:“那么大王您所读的只不过是古人的糟粕罢了。”
桓公说:“我在读书,你一个造车轮的人怎么胡乱议论?你说得出理由便罢,说不出理由,我可要你的命。”
轮扁说:“我是从我自己从事的事情中来看的。我砍木头造车轮时,砍得慢了斧头就会滑到一边而吃不住木头,砍得快了斧头就会涩住了而砍不进去,只有不快不慢,手下的感觉回应到心里,嘴里无法用语言表达,但这手下和心里都是有分寸的。这个分寸我不能告诉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也不能从我这里继承,所以我今年已经七十岁了还在砍木头造车轮。古时的圣人连同他不能传给他人的心得都一块死了,那么大王您所读的,只不过是古人的糟粕罢了!”
这则寓言说明一个道理,语言文字和真意之间是有区别的,并不完全是一回事,人世间有用语言文字难以表达的意思,语言文字的作用是有局限的。实际上,任何领域都有无法用语言文字表述的真意。砍木头造车轮尚且如此,其他事情又岂能例外?
苏东坡对这个道理有一个很精辟的譬喻:“从前有一个天生的瞎子没见过太阳,就问人家太阳是什么样子。有人告诉他说太阳的形状跟铜盘一样,他敲敲铜盘而晓得了它的声音,后来有一天,他听到了钟声,就认为是太阳的声音。又有人告诉他太阳的光就跟蜡烛的光一样,他摸摸蜡烛了解了它的形状,后来有一天他摸到一根短笛,就认为那是太阳。”对于眼目健全的人来说,太阳都能看到,但经过语言解说给没见过的人听,结果却由铜盘错成钟,由蜡烛错成笛子。世界上的事物比太阳的样子要难知道得多,如果仅仅透过语言文字的解说,是很难了解其真意的。所以,“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不读书易成为蠢人,但读了书也不一定成为聪明人。
二
语言文字作为思想智慧的载体,不等于思想智慧本身。任何理论、学说、“圣人”之言,都是一定历史条件、特定环境的产物,它的指向是有特定对象、特定含意的。因此,他们的认识在本质上是相对的,只具有对于事物在一定发展阶段上具体过程认识的相对真理性;同时,语言文字也不可能完全准确地反映事物的全部真意,如果不顾时间、地点、条件的变化照抄照搬,则无异于刻舟求剑或椽木求鱼。
人的认识是一个长期发展的过程,人类的认识也是一个长期发展的过程,是在有限和无限的矛盾中不断前进的。说有限,是说作为个人、每一代人对世界的认识总有一定的限制,认识能力、客观条件的限制;说无限,是说世界在时空上是无限的,既广阔无垠又永无休止,人类对世界的探索认识永无止境。而认识的无限性,正是通过一代一代认识非常有限的人去实现的。因此,对前人的思想、智慧只能吸纳参考,并结合自身所处的时代特点和环境条件,根据新的实践体悟来消化吸收,使之在体内长出新的心智肌肉,方可有用。而用之要诀,则在于适时、适机、适度,即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是也。
真理与谬误是对立的两极。正象其他对立两极的相互转化一样,真理与谬误也依据时空和环境条件的不同而各自向着自身对立的方面相互转化。真理有时只要向前迈出一小步,哪怕是朝着同一方向迈出一小步,真理就会消失在谬误的沙丘中。此即“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也。
三
我国古代著名思想家庄子在劝诫世人不要被语言文字所障、所累时,曾有“得鱼忘荃”、“得兔忘蹄”、“得意忘言”的比喻。在佛家精典中,也把语言文字的作用喻为“借筏渡河”:筏子的作用只在于渡人过河,过了河就要把筏子放下。如果把筏子当成岸或上了岸还要背着筏子行走,那就是“愚痴人”,这与庄子的比喻如出一辙。
做“得意忘言”的聪明人、不做背着筏子行走的“愚痴人”,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以为最重要的是做到“心悟”。因为入眼、入耳、入口都不算数,惟有入脑入心才靠得住,才能悟到得到。而达到心悟的唯一路径就是“参悟”“体悟”“证悟”,通过亲身实践、实际做,来检验语言文字所传递信息的正误,由此修正、丰富、深化原有的认识,达到心领神会、得意忘言的境地。